对峙(1 / 2)

梅花林间日影偏斜,残冬早春相交之际,薄暮冥冥,风中有寡淡的茶香。

那些士人骂了一阵子,见这个‘周常’不仅骂不还口,居然还颇为享受,那神情更是似笑非笑,笑里藏刀,看得他们如芒刺在背,浑身都不自在。

东方冉阴鸷的目光从一张张酸腐又自满的脸上划过,就像吐着信的毒蛇,确认殉祭者的面孔。

他喜欢这一刻,让他们在死前尽情地谩骂和宣泄,如同家猫要残杀豚鼠前,先尽情耍弄,这给他一种无由来的居高临下藐视众生的感觉。他们只不过是一群猎物。

他们现在越愤怒,待会儿他举起屠刀时,他们脸上的神情才会越精彩。

他计算得很精确,此间雅集上十七位士人,加上他们的门客学生,一共二十五人。除去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渊,实在无趣外,还少了一人。宁游。

东方冉知道宁游这个人向来独来独往,所以从最初骂战一开始,宁游就已经不知所踪了。也许是跟以往雅集上一样,在梅林深处随便找一个地方睡觉去了。

东方冉是一个讲究尽善尽美的人,这都是他棋盘上的玩子,少一颗都让他有种缺憾感。

于是他让赵岐在山前山后搜了一遍,还是没有人影。在他得出宁游有可能已经下山离开的结论后。东方冉道:“月有阴晴圆缺,何况人世,算了罢。”

毕竟日头已经开始西斜,暮风渐起。他不能再等了。

他看向郢青遥。

郢青遥心知肚明,她转头望向一无所知的士人们,皱起了眉。

仙弈阁里总共三十七名百里挑一的铁鹞卫,对手却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和他们少得可怜的家丁护卫。

这不是战斗,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的杀戮。

这士人声名不菲,完全可以多带一些护卫出门,至少还能在面临杀戮时挣扎一下,可是他们对大梁城太放心了。虽然九州烽火连天,诸侯纷乱,贼寇横行,但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地方。因为那个他们口中的乱臣贼子以强悍的武力保护着。

郢青遥觉得很讽刺,这群人一边看不上萧暥的手段和做派,一边却又对他铁腕治下的大梁城完全放心,乃至于出门赴宴只带五六名护卫,麻痹大意,才有今日之祸。

郢青遥:“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东方冉提醒道:“郢都尉,你是一名杀手。”

郢青遥目光明锐:“但先生也说过,我不像一个杀手。”

东方冉眼中幽光一闪。他明白了。

眼前这位铁鹞卫的副都尉身上还有些江湖中人的侠气。

东方冉也不勉强,用一只消瘦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叹道:“既然如此,张伍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他这个人刚愎自用,我担忧他会自作主张,郢都尉不如去接应他们。带他们撤出大梁。”

郢青遥点头接受了这个安排。

主君有令让她辅助东方冉,这个疯子要屠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士人,她不会参与,但也不会阻止。

同时,京城的情况也确实让她担心,她原本只让张伍带领他的弟弟张敢监督着京城方面的动向,张伍却提出向她要了七个人‘便宜行事’。她希望不会节外生枝。

郢青遥走后,东方冉漫不经心看了眼赵岐:“等会儿听到我的号令。”

“是,先生。”赵岐隐入梅林中。

东方冉转过身,悠闲地穿过一众愤怒的士人们,径直走到长案前。

案台上有一架古筝,东方冉拂袖坐下,好整以暇道,“我猜诸位也骂得累了,我给大家奏乐一曲,助个兴如何?”

众人没料到他竟然如此嚣张,侍郎郭怀立即跳了出来:“周常你这个……”

没等他骂出口,琴弦尖锐地铮然一响。

郭怀只觉得背后一道冷风刮过,撕裂般地一凉,他踉跄了几步,不敢相信似的回头。一把染血的刀赫然再次举起。

刀光落下,头颅飞起。

众人顿时哗然,这群士人从来没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他们像一群呆鹅,还弄不清状况,周围的梅林已经窜出了三十多条手执刀刃的黑影,梅花簌簌落下。

东方冉端坐在案前,琴弦翻弄间,血光横飞。

宝琼阁

云越手按剑柄往前走去,一双桃花眼锋芒毕露:“楼上有刺客放冷箭袭击陛下。容绪先生恰好在这里。”

容绪神色顿紧,“云副将,你该不会怀疑是我指使的刺客?”

云越嘴角勾起:“知道就好。”

他一侧首,“得罪了!”

两名锐士立即上前,不由分说就将容绪拿下。

“云副将,你听我说!”

“先生去清察司说罢,带走!”

云越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率队上了楼。

在尚元城建成前,宝琼阁是大梁第一大娱乐场所。

宝琼阁有三层,楼内雅间错落,游廊环绕。今天又是上元佳节,豪客如云,宴席如流水。宾客们还没反应过来外面出了什么事,锐士营就把楼给封了,阁内陷入一片混乱。

云越疾步沿着楼梯往上走,同时下令所有人统统都带到大堂里暂行看押,一来避免抓捕时伤人投鼠忌器。二来以免刺客混在人群中出逃。

命令一下,顿时游廊楼道上到处是惊慌失措的客人,花容失色的美姬侍婢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见一位俊俏的锦衣公子率一队杀气腾腾的玄甲士兵鱼贯而上。

云越这几天查抄画本铺子都查出经验来了,快准狠。

他亲自带队上三层直捣黄龙,路上每一层都分兵留下锐士仔细搜索盘查,既保证查抄的速度,又能保证精度,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宝琼阁三层,恢弘的彩绘漆顶下垂挂着一道道轻柔的纱幔,雅间林立,游廊穿插。

云越道:“三人一组,分散搜查。”

说罢他率领两名锐士沿着游廊往前,目光不时扫射过两侧的雅间,客人们已经全部驱到楼下,雅间里静悄悄的。

日已西斜,偏斜的光线照在厚实的霰花地毯上,晚风吹动四面八方的珠帘琅琅做响,显得周围更加幽静。

游廊尽头是一间宴厅,彩漆金绘着瑞锦纹的大门虚掩着,从门后透出一丝旖旎的香气来。

走进了,香味直冲鼻窦。

云越蹙了下眉,推开门。

宴厅里空无一人,大堂两边分立着十八盏连枝铜灯寂寂燃烧着,兀自照着六条空落落的长案,案头搁置着香炉,香味大概就是从这里来的。

云越扫视了一圈,随即看向宴厅东侧有一个半月形的榭台,是宴会歌舞表演的地方。

榭台四面雕栏玉砌,镂金错彩,甚为浮华。最里侧挑着一道细密的竹帘,帘后一般是乐师伶人演奏之所。

灯光从帘后透出,影影绰绰。

这里香味更为浓烈,熏得云越太阳穴有点痛,一名锐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云越冷眉俊目地斜了他一眼。

那战士赶紧抹了把鼻子,低声道,“云副将,这味儿太浓了。”

而且,这浓郁的香气中好像还夹杂着什么,只有久经沙场的人才会察觉到的气息。

云越眉宇一沉,那是逸出淡淡的血腥味。

反正刚才那个喷嚏已经曝露了他们,云越当即让两名锐士左右接应,疾步穿过榭台,豁然提剑挑起了竹帘,心中一沉。果然。

只见帘后的横七竖八地歪倒着五个人,虽然他们躺在一堆杂乱的乐器间,但明显不是伶人。

他们个个体格健壮,块垒分明的肌肉从血迹斑斑的里衣下鼓起。蹊跷的是,他们的外袍无一例外地被剥去了。

云越正要俯身查看他们的身份,就在这时,一只抽搐的手拽住了他的衣甲。

那是个垂死的人,致命伤在肋下,他瞪着布着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云越,“走……快走。”

他话音未落,寂静的空气中忽然刺出嗖嗖嗖一连串让人牙酸的破风声。

数十只毒镖交织成如蝗的急雨向他们射来。

云越纵身一跃,同时挥剑疾扫,只听到一阵咄咄咄的金属嵌入钝物的声响,散射的毒镖被击飞,钉在四周的雕栏和墙壁上,镶金描花的琵琶上都被戳了好几个窟窿。

榭台后幽暗的廊道里传来一阵急促遁走的脚步声。

刚才那个提醒他快跑的男子,已经咽了气,眼睛还直愣愣地盯着彩绘的楼顶。

云越心中一沉,以这人的强壮以及反应力,应该是士兵。如果是这样,他们的铠甲被谁剥走了?

他想到这里,顿感不妙。

“快去通知江府尹!”他撂下这句话,急追着那道脚步声而去。

宝琼阁一层的厅堂里,心绪惶惶的客人或坐或立,核清身份前,一个都不许走。宝琼阁的掌柜和管事则指使姑娘是从们端茶倒水,准备茶点,安抚各位受惊了的贵客。

作为最大嫌疑人,容绪若无其事地喝着茶,还邀请看押他的两名锐士一起玩骰子吃点心。

这当然被拒绝了。

容绪也不气馁,心平气和道:“两位小将士,其实我跟这事儿真没关系。你们让我出去。”

一名锐士道:“现在外面乱得很,容绪先生看不出来吗?云副将这是保护你。”

朱雀大道上,夕阳的余晖映着冰冷的剑刃丛林。尉卫董威率领的八十余名金吾卫与江浔的京兆府兵正在对峙。

董威喝道:“江浔,你想劫持圣驾吗?”

江浔道:“下臣不敢,刚才那一箭来路不明,现在又局势混乱,还请陛下迅速回宫。”

董威一只独眼喷出怒火,“什么叫来路不明,不就是你江府尹的人放的冷箭吗?”

董威是做了十年的老尉卫了,他清楚,如果这一箭最终被断为来路不明,那么不仅他这只眼睛多半是白废了,说不定还要摊上一个护卫不力的罪名。所以,今天这事儿,他得赶紧先拉一个人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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