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杀(1 / 2)

山谷间喊杀声冲霄而起。

大帐外,火光闪烁,刀影纷乱。第一波身着重甲的武卒已经冲入营中,个个形容狰狞,和锐士营的官兵砍杀在一起。

萧暥迅速下令他的亲卫营前去寻找魏瑄,然后强压下胸口的隐痛翻身上马。

他紧了紧手中剑柄,寒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烧得有些昏沉的头脑顿时一清。

萧暥从容不迫道:“弓弩手,远敌攒射。刀盾兵,近敌格杀。”

他的声音清越果决,丝毫听不出一点病中的孱弱。

“伏虎!”

“在!”

“率本部分两路包抄营中敌军。”

“是!大头领!”

“狍子!”

“在!”

萧暥眸子里掠过一丝冷意,“你率五百□□,监视北狄大营,若有任何异动,格杀之!”

“是!”

在他的军令下,各营的锐士迅速翻身上马,兵分两路,一路清剿营中敌军,一路迎击营外来敌,更远的敌人则用箭雨招呼,调度从容,井然有序。

最后他接过亲兵手中的弓,箭簇浸了火油,微微偏了偏头,眯起眼睛。

森冷的箭尖对准了黑森森的敌军中一名身着金灿灿的鱼鳞甲的阔面虬髯的将领。

弓弦绷紧,一箭如流星疾火,撕裂了寒冷的空气,带着尖啸掠过夜空,对方魁梧的身形像一座小山轰然倒下。

那是敌军的前锋将领。周围的重甲武卒顿时愕然,一时不知所措。

火光映照萧暥的眼眸,燃烧着烈烈战意。

激战中的锐士营官兵,一看到他就像有了主心骨。

营中官兵立即形成十数小股,分头截住已经开始溃散的敌军,惨烈的金戈之声贯彻夜空,刀光剑影、激血飞溅。

而营地外围,无数沉重的盾牌竖起坚固的城墙,上千支锋利的破甲箭越空而起,冰冷的箭雨在谷中倾泄而下。

北狄大帐外静悄悄的,

狍子率领的五百弓弩手已经就位,数百支冰冷的箭对准了营地。

稍有异动,格杀勿论!

纷乱的火光映在牛皮大帐上,臧天端着一碟血,涂上几位首领的面额,“驰狼神保佑,今夜我们定能击败强敌,重新成为草原的主宰……”

他的话音未落,一名士兵进帐来报:“大巫,诸位头领,晋王来了。”

臧天一诧,就是那个画得很好的小鬼?

施渠不耐烦道:“听说那小鬼是中原皇帝的弟弟?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臧天神色阴郁,“让他进来。”

魏瑄一进帐就闻到一股牲血腥臭的气息。

脸上划着血痕的头领齐齐转头,目露凶光地看着像他。

凝重的气氛和浓烈的杀意交织在一起。

魏瑄近前几部,视若无睹般用流离的北狄语开门见山道:“诸位,曹满被围野虎岭,已是做困兽之斗,他今夜劫营必败,我是担心诸位的安危,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臧天心中暗暗一沉,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暗地里约定和曹满见里应外合之事已经泄露?

帐内各头领相顾震骇,都不由握紧手中弯刀,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魏瑄道:“诸位不要紧张,诸位与曹满里应外合之计,萧暥尚不知晓。只是料想到今晚曹满要来劫寨,做了准备,我现在来是奉劝各位,不要被曹满拖下水去。”

听到这里,火苗幽幽地在臧天浑浊的眼底闪了下,他一摆宽大的袖子,先让其他人稍安勿躁。

然后他逼近一步,皮笑肉不笑道:“说得你倒是在替我们考虑。可能是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提醒我一下,上一回是不是就是你,对我说你是夜檀的徒弟,你巧舌如簧,最后用一张画在桌上图袭了我黑翼部的营地。今天你又要故技重施了?”

魏瑄干脆道:“大师说的,我承认,上一回我是设计了你们,但是若不拿下黑翼部,我就不能立功,若不立功,如何能得到萧暥的信任。如何能挤掉云越,获得如今副将的位置。”

臧天瞳孔隐隐一缩,这个年轻人城府很深,

“你把萧暥的副将挤掉了?”

“没错,”魏瑄坦然道:“至于我的真实身份,现在我不说,大师也应该知道了。”

“你是皇帝的弟弟。”臧天嗤了声。

“那么我皇兄最恨萧暥,诸位也应该知道罢。”

众首领相互交换了个眼色。

他们虽然对中原朝廷的事情不熟悉,但是京城流血夜却是无人不知,萧暥杀皇后皇子。皇帝恨他倒也是很正常的事。

臧天冷笑道:“你既然是皇帝的弟弟,为何又要帮萧暥?”

魏瑄明知故问道:“我之前说了,我若不帮他,他如何信任我?我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萧暥,而是为了皇兄和我大雍皇室。我大雍自从□□建国以来八百年,山河稳固,盛世昌平,如今只是出了点小乱子罢了,为重振皇室,为国祚绵延,我辈万死不休。”

面对北狄大帐中面目阴沉手持刀戈的首领们,他毫无惧色侃侃而谈,墨澈的眸子在火光下流过灼灼的热意颇有煽动性,配合他雅正端方的仪态,莫名就让人信服。

“所以,坦率的说,今日我想要帮助诸位,也并不是为了诸位,而是为了我大雍皇室。”

他边说边负手在北狄帐中踱步,抽空还饶有兴趣地欣赏起首领们手中的各色兵刃,沉着道,“不瞒诸位,我皇兄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我只是个执行的人。”

他虽处敌营,一举一动却都透着皇室的气派和威仪。

臧天不由看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重视,“这么说,你在萧暥营中藏得很深。”

魏瑄笃定道,“萧暥多疑,我花了半年的时间,总算获得他的信任,成了他的副将,就有机会接触最机密的军情。今夜曹满袭营,其实萧暥早有准备,所以曹满必败。”

然后他从容环顾四周,继续道,“诸位和曹满合作,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曹满已经输光家底走投无路之人,诸位也是走投无路吗?”

旁边的施渠道,“曹满答应事成之后,把北方六城送给我们!”

魏瑄微笑,“我提醒首领,如今北方六城,都不在曹满手中了罢?”

这话一说,北狄帐中一片哗然。

说白了,那是一张空头票。

魏瑄侃侃道:“而且只送北方六城,太小家子气了,如果诸位若能和我皇兄合作,别说是北方六城,到时候皇兄封诸位为列侯,整个凉州都送给诸位作为放牧的草场。”

呼揭立即按奈不住道:“真的?”

魏瑄冷傲道,“我大雍皇室天家威严,怎么可能食言于尔等蛮夷。”

他话音刚落,帐门掀开了,一名士兵急匆匆来报,“首领,曹满的军队已经乱了阵脚!”

魏瑄静静看向众人,“所以诸位是不是该考虑换一方合作了?”

此刻,前锋主将阵亡,已经冲入营寨的凉州军顿时陷

入混乱,狼奔豕突间,被不紧不慢地分割包围吃掉,哀嚎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还未冲到营地前的凉州军则一批批倒在冰冷的箭雨攒射之下。

而北狄营帐那头始终静悄悄的。好像隔岸观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袭营。

“混帐,北狄蛮子的话果然不能相信!”曹满愤然道,

“人呢!他们人呢!”

一兵一卒都没有见到。

曹满额头青筋暴突。

而且萧暥的军队反应迅速,训练有素处变不惊,在遭遇敌袭的一瞬间立即组织起严密的防御。

原本和他约定里应外合的北狄人却一声不吭,不是已经被萧暥制服了,就是这原本便是萧暥的诱敌之计。

既然无机可趁,曹满遂当机立断道,“撤!快辙回山寨!”

万一萧暥又玩起惯用的把戏,一边诱他出击,一边趁虚袭取他山寨,那就不妙了!

另一头,眼看着敌军在夜色中如潮水般退去,萧暥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刚才那一幕有多惊险。

此番是他轻敌,以为曹满只剩下四千余人退守山寨,大势已去,不可能主动出击。如果说北狄大营中的七千北狄士兵,和曹满的军队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他让狍子率领五百弓箭手防备北狄人,但是对方毕竟有七千人,这一战必然会惨烈很多。

曹满果然不是禄铮之辈可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是这种处境中,也能跟他放开一搏。即便是逼到角落里,够反咬他一口。

萧暥传令收兵,穷寇莫追。

事实上他的身体也已经到达了极限。浑身没有一处不疼,每一刻都像是用无数利器打磨着他这一身病骨,每一刻都是煎熬。

他回到大帐中屏退了左右,还来不及解下甲胄,脚下忽然一轻,他慌忙间扶住几案,忍了大半天的一口血终于涌了上来。

一时间,高原反应引起的高烧,连日奔战的疲惫,压制已久隐隐愈发的旧疾都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将他摧折得斜倚着桌案,吐血如崩。

柔滑温热的血不断地涌出,将他色泽浅淡的唇染得妖娆,映着他冰雪寒凉的容色,更是凄艳动人。

外面执勤的亲兵听到动静,掀开帐帘进来,“主公?”

萧暥迅速地用披风擦拭去嘴角的血迹,沉声道,“没事,不小心撞到桌子。”

亲兵欲上前替他解除甲胄,萧暥忙摆手表示不用。

他知道自己此时脸色清惨,略微偏了下头,退入灯光的阴影中,道:“晋王还没有消息吗?”

亲兵道:“营地里外都去找了,目前还没有消息。”

萧暥眉头紧蹙,这孩子到哪里去了?

他的头脑此时已经浑浑噩噩,疲病交加中,他使劲掐了掐眉心,沉声道:“找,继续去找!”

野虎岭山寨

曹满回到营中,解下铠甲,一脸的晦气。

这一战又是损兵折将,萧暥实在是狡猾。总有办法诱他出战,还有那些北狄人也是可恶!

但唯一庆幸的是,好在这一次营寨没让人劫了。

“去,拿壶酒,再来盘烧羊肉。”打了大半夜的仗,他都饿了。

片刻后,一个士兵端着漆盘走了进来。

营中的这些士兵他都平日不怎么注意。都是糙的很,但是这个士兵却有一点特别。

因为他的举止不像其他的士兵那么粗鲁,那是一种来自良好修养的仪态。

一举一动都透着让人赏心悦目的舒畅。

即使是在这种粗陋的军帐中,依旧从容不迫不紧不慢。

曹满的小眼睛一眯,“你过来。”

那士兵从容地走进灯火下。

曹满道:“把头盔摘了,抬起脸来。”

这一看之下曹满竟是一愕。

那是一张清秀的脸容,五官比中原人更深刻,如雕琢般立体。虽然骨格初成青涩没有褪尽,轮廓尚刚中带柔,但那春水寒玉般的一双眼,带着超越年龄的沉冷看向曹满。

曹满忽然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天色已经朦朦亮。

伏虎掀开帐帘进来时,萧暥立即问

“晋王有消息了?”

他一夜都没有解甲胄,随时准备着应付任何变故。

伏虎道:“没有。”

萧暥疲惫地闭了闭眼,心力交瘁间,他咬牙道,“去,把尸体也一个个翻过来找!”

伏虎领命出帐。

此刻帐外已经大雪纷飞。

他深深吸了一口残夜的寒气,只觉得胸口的疼痛愈烈。

照理说武帝出事,就意味着将来原主那个凄惨的结局不会出现,他应该松一口气才是。但是这毕竟魏瑄不是武帝,而是他教的孩子。从来都乖巧听话,对他也是很用心了。

而且,好像不止是用心……

萧暥揉了揉眉心。又有点搞不懂魏瑄了。

一般少年长到魏瑄这个年纪,应该最中二最叛逆最自以为是,瞧不上长辈的迂腐,最不齿为伍。

可魏瑄相反,越长大,越来越黏着他,连看向他的眼神,都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萧暥搞不懂。

他就像一个成天瞎猜孩子心事的老父亲。

可这小子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怎么就那么能搞事情呢?

虽然这点好像也是学他的?

如果他还有点力气,他就自己出去找了,可是现在头痛欲裂,胸口血气翻涌,连视力都变得迷糊起来。

就在浑身痛,心也烦的时候,帐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萧暥头也不回,声音暗哑道,“伏虎,找到了没?”

帐门掀开,带进了一道细细的风。

萧暥心念一动,立即转过头去。

伏虎大咧咧地,进帐每一次都灌进一大股冷风。只有魏瑄,知道他畏寒,从来都是轻手轻脚倏地进帐,简直就像一个道淡淡的影子。

“仗都打完了,你怎么还不休息?”魏瑄轻声道。

萧暥心里上火。

泥煤的!你小子还敢问,难道还不是以为你小子出去乱跑挂了吗?

他心绪一阵翻覆,若不是武帝,简直想一个耳刮子抽过去。

可他刚站起身,身形就是猛地一晃。被魏瑄从身后一把搀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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